2014年4月7日 星期一

比之十年以前大家都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


曾經住在一個僻遠安靜的小山村裡,幾近足不出戶,十月有餘。並不覺得寂寞苦悶,時間濾過歲月浮沉之後,對那些過去了的往日時光越發懷念。——題記。

能留在記憶裡的舊日時光,相隔甚遠。香港如新仿佛隔河遙望來時風景,河面依然飄來清爽甜潤的氣息沁人心脾,滿眼盡是清晰可見的秀美風光依然美麗。只是,生活這架古老沉重的老式相機,匆忙中記錄的影像可數,時光無情浸泡歲月冷漠沖刷,影像會越來越模糊,這是自然規律。把照片翻拍,就像此時,我把那些漸行漸遠的彼日時光書寫下來,算作珍藏是最好的慰藉。

只是,當初並不覺得有什麼好,完全出於無奈與被迫做出的選擇。其中有過抱怨、焦慮與糾結,並非全身心的喜悅和承接。生活總是令人充滿遺憾,那些遠去的值得紀念和讚美的日子,必定是要經歷過歲月沉澱之後,仿佛從雜亂的柴草荊棘叢中挑揀出來的鮮豔芬芳花朵,在某個不眠的夜晚一次次散發馨香。

一個人開始回憶過去是心靈趨向珍惜的開始。我不能完全認同‘回憶讓人變得衰老’的說法。我以為人的衰老與年齡漸長關係不大。如果,只是一味的緬懷過去並沉溺其中也是可恥的一件事。為了不讓自己變成可憎可恥的人,每次想到那些彼日時光時,我不曾停下奔走的腳步,只是讓自己忙碌的身心在昔日的美好裡得以休憩,在那些被當初忽略掉的幸福裡翻找光可鑒人的寶石,用來裝點生活的匆忙和粗陋,在倍覺失落或者悉數幸福的時刻聊以欣慰,滋養心情,憧憬未來。

兒子兩個月大的時候,做了長途火車到遠方去。那裡有我註定今生相守的人。懷裡是嬌小的嬰孩。(他簡直太小,我不能熟練的把他抱在臂彎裡。很輕飄的重量,卻抱得非常吃力。恐慌而謹慎。)身邊兩隻裝滿衣服、尿片的自家縫製的花布包。兒子的小臉上始終被負責護送的婆婆蓋了一塊棉質手帕,我們擔心初春的氣息損傷他吹彈可破的柔嫩肌膚。整整一整天火車、汽車的顛簸,在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,被老公轉接到駐地。山西陽泉一個小山村。車子把我們放在村子的路口,通往住處的山路崎嶇不平狹窄顛簸,路上佈滿各種形狀大小不一的雜亂石子。是一條廢棄的河道。饒村而過。進入村子要順著枯竭的河床走很遠的路。兩側隨處可見山民依岸圈起來的羊群。婆婆拎著包深一腳,淺一腳地緊隨在老公身後。初見我們,老公用幾近陌生的眼光上下打量,婆婆迫使他湊過來細看我懷裡的小孩,他是有些緊張和羞愧的樣子。匆匆說道:這麼小啊!行動上加快速度,要儘早把我們安置去住的地方,以躲避同事和領導的關注。於是,撿了最大的包掛在臂彎上,手裡滿滿拿了生活用具:暖瓶,臉盆,衣物,毯子等等,走在最前面。婆婆隨口念叨怎麼不早早安排好的話,一路上口裡並不停歇,走的氣喘吁吁。恰恰很乖,我低聲喚他的名字和他說話,他都能聽懂的神情,睜著一對美麗清澈的大眼睛和我交流。這樣遙遠的路程,他小小的心思能不能跟不上我們匆忙行進的腳步?我一路擔心,一路走,一路和他低聲說話,每到一處,上車還是下車,進屋還是出屋,都會和他說清楚。認定他是能聽進耳朵裡,並能跟隨我的召喚。所以,他一點慌亂不安的神情都不曾流露,一路上都暖暖的在我懷裡安適,這讓我非常安慰。

算起來,那是我今生裡迄今為止最愜意的一段時光,和嬌小稚嫩的兒子朝夕相處,每天,也能見到老公。儘管十個月多的時間幾乎足不出戶過著與世隔絕生活,而我,絲毫不覺得失落、遺憾。甚至,時至今日,依然會對老公產生怨意,怪他當初不肯替我作出決定:徹底放下工作,一心做個家庭主婦。如果,當初堅持這麼做,我想我的人生會有所不同。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是適合工作的人,在一個安靜到與世隔絕的環境裡長久地生活並不使我感到寂寞,相反心底裡會獲得充沛的滿足。或許,那時,只是因為有兒子在身邊,每天又能得到老公的照顧,我的生活才那般豐盈充實。

每天記下兒子的變化。幾個月開始有意識地說話回應我;多少天會在急迫中呼喚媽媽;多少天會翻身;幾月零幾天學會逗人開心……;自己編寫童謠做教科書;找來針線為他縫製不怎麼像樣的小衣服,沒時間出去買,也沒想過去買;老公穿過的棉質背心進行裁剪,一件能做出好幾件;一條好看的手絹減掉一角,綴上帶子就是一件好看的肚兜,能穿上幾個月。

不到秋天,山裡野果子就紅了,閃著晶亮的光,圓潤可愛像顆顆珍珠飽滿光潔。老公下班回來的路上會隨手採摘,我便清洗乾淨,精心挑揀,拿了針線穿起來,做成大小適合的手鐲戴在兒子手腕和腳腕上,蓮藕一樣的胳膊小腿,齊整的露在簡易的棉布衣服外面,滲透著濃重山野氣息的配飾玲瓏剔透,兒子格外歡喜,每每戴起來便要手舞足蹈,舉著胳膊送到嘴裡,只能吃到自己胖乎乎柔軟嬌嫩的小拳頭,終究不能把果子送到口中,急切中又總是口水順著紅潤的嘴角,扯起細長銀亮絲線。

終日把他抱在懷裡也喜歡不夠,看不厭倦。長久的對著他熟睡的柔嫩的小臉注視,數他彎彎翹起的睫毛,他柔軟的頭髮被我的手掌撫摸的貼順潤滑。小小的腳丫也要放在嘴邊親了又親。睡熟的時會擔心他緊握的拳頭太過勞累,試探著去撫平他小小的手掌,把自己的一根指頭送給他握著,就這樣,他睡著,被他握著一直指頭不捨得走開。

房東女人熱情而粗陋,我對她有著刻意的疏遠。儘管,她會時常主動跑來熱情相幫,有時候,nuskin 如新會讓我覺得殷勤有過。這並不能讓我放鬆對她的抵觸之意。其實,我本身是很容易與人相處的人。可是,她的行為越是接近越是令我不能釋然接受。比如,突然有一天,她笑嘻嘻的對著我抬起腳來,示意給我看,看了半天不知所以。原來,是在洗澡間裡撿了我老公丟棄的破舊襪子套在自己腳上。嘻嘻笑著對我說:看看看,你家漢漢的襪子送我了。不曉得這是怎樣的心理在搞怪,心裡卻不舒服起來。她吸劣質煙捲,露出嘴裡熏黃的牙齒,面目曖昧的可憎。我們吃飯的時間,她會長久的坐在門欄上觀看。開始的時候,我執意等她離開,飯菜已經涼透,她還是熟視無睹不肯離去。他的小孩,一個十二三歲精瘦的像只猴子的男孩,在她在我們屋裡的時候,會跑到房頂上,像野馬一樣嘶叫奔跑。房頂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。這時,我會把兒子抱在懷裡,擔心的要死。女人便仰起頭,站在院子裡,雙手叉腰,向房頂的方向大罵:仔,你個狗熊!“狗”字拖著長長的尾音,底氣十足,明確著被罵的“狗”的程度,而後,“熊”字草草收兵,像泄了氣的皮球軟弱無力。

一日,終於在她注視之下,匆匆吃下一碗米飯,吃到胃裡非常不舒服起來。她便忙著跑來替我收拾碗筷,把剩下的飯菜統統倒進腋下的飯碗裡,(她時常是端著飯碗從家裡出去,邊走邊吃,吃完一碗麵湯也走了大半個村子才回來。慢慢的,我也習以為常,這個地方的人都是這樣的習慣)大聲呼叫自己的小孩:“仔,狗熊,來吃……”,得了寶貝似的。這之後,只要她在,飯菜打回來,(我們自己並不開火做飯,去老公單位的食堂裡買飯)動筷之前,我都會分些菜出來給她,讓她拿回屋子去吃,被人眼睜睜看著吃飯實在不舒服。為此,他的小孩變得懂事很多,她越發和我親熱起來。我更加不安。

有些人,並不能因為某處優點便可以被完全承接。我是沒有這樣的力量。人與人之間,相互給予和接納實在需要一些勇氣和力量。

寬容與仁慈對於人來說有著本質上的區別,寬容在很多時候代表認可和接納,仁慈似乎要簡單一些,刻意疏遠的仁慈,心懷善意的仁慈,因為不被完全認可,所以寬宥與接納便成為困難。對於房東女人感情總是這樣令我糾結。

她對兒子的喜歡幾近謙卑,這讓我時常感到隱隱的難過。當一個人,你不能像他待你一樣的待他,你會難過。我是這樣的感覺。內心裡做無數次抵抗,對著她的時候,總又有些底氣不足。她日子過的辛苦勞累。每天用自行車馱了一隻碩大的冰棍箱子到遠處的礦上去賣冷飲。喜歡和男人們開口無遮攔的玩笑。把在外邊占男人小便宜的事說給我聽。(拿我當知己一樣)每次外出回來都是滿身倦怠、煙塵。進到我和兒子的房間之前,卻又記得一定會把煙吸完掐滅,用冷水沖洗,三十幾歲的女人,渾身上下已經尋不到一點年輕女人應該有的膚色。粗糙,黑瘦,乾癟。只要不出去或沒人來找,會長時間賴在我的房間裡,兒子醒著便搶在手裡,滾在床上玩耍,汗衫在玩耍滾躺時紐扣散開,裸露布袋一樣乾癟爬滿褶皺的黝黑乳房。我時常裝作視而不見。臉羞得發燙。她自己不見得覺察不到,兒子的小腳丫會蹬在敏感部位,她是咯咯笑著的,卻不主動整齊裝束自己。兒子在她身上尿了,卻動都不動一下,屏住呼吸任他一泡尿撒在身上,順著胸口流下。只說,小孩在尿的時候不能驚動,被憋回去對小孩子不好。這又著實令我感動和辛酸,因為始終無法抵消對她的芥蒂,始終不能完全認可和接受她。

我不敢把兒子放心的交到她的手裡,由她抱著去四處玩耍。我的小心眼啊!

隔壁人家不久住進一個修築隊,熱鬧之聲隔牆傳過來,女人是不甘寂寞的人,執意要抱著兒子去給人家見識一番,我不肯,她好話說盡,又應著只去轉一圈就回,便抱了蹬蹬跑了出去。我不放心,跟著她的腳跟,不允許她在我的視線裡消失。那邊都是語言不通的陌生人。她進到門裡去,便把兒子抱給一個正在光著身子洗漱的壯漢看,說這是她的小兒子,好看不?標準孩兒。得意之色淋漓盡致。那男人對著她撇嘴罵道:你兒子?狗熊吧你!?能生出這樣的兒子來,瞧你那個熊樣子!(還罵更難聽的話,我聽不清楚卻能從他們放肆的笑聲裡知道,他們對她這個女人一點尊重也沒有,我為此感到悲傷。仿佛,她丟了我的臉面。我用冷漠的神情注視不尊重她的男人們)她卻不惱,嬉笑怒駡著走開。鄰居女人抱過兒子,向著我站的地方走過來,我很感激的對著她笑一笑。他們的院子裡到處都是光著身子,只穿一條內褲洗漱的男人們,不適合我和兒子進出。我們租住的房東,因為自己房子少,只有我,並沒有其他人住進來。在她的隔壁住進很多人不久,我讓老公在大院裡找了一間房子搬了出去,那時候,已經到了冬天,房東的房子比我們新搬的房子要暖和很多,可是,我還是固執的想搬出去。

初來的那個黃昏,料定婆婆離開之後,不會有片刻的空閒,晚上老公要進山裡一趟,便不顧一天的車馬勞頓,跟在身後到山上去。走過漫長的坡道,翻過一個山包,一條小路七扭八拐通往一座水面寬闊的湖泊。遠處群峰四合,一湖碧水睡臥在群山中間,水面泛起粼粼波光,山腳有一處低矮的房子,像一枚開關靜靜地安置在水庫的一角。幾隻竹筏分散浮在水面上,輕飄的如同幾隻落葉隨波搖曳。老公介紹說,這裡的魚多而大,村裡人會用梭鏢來抓魚,村民自己並不吃魚,拿到附近的礦上換錢,吃魚的都是外地人。

這裡曾經在九月中旬鬧過一場洪水,山洪爆發傾瀉而下,洪水漫過壩頂呼嘯咆哮,無數肥碩的魚被席捲而出,觀看境況的人們滿懷驚喜與擔憂跑到下游去攔截捕捉,所獲頗豐。老公是勇敢的人,從高達數十米的壩頂一躍而下,直撲向穀底一條頭夾在石縫中掙扎的大魚。用手插進魚鰓傾斜著身子拎回家,上衣已經濕透搭在肩上,他的兄弟為了他的英雄舉動讚歎不已。我並不能釋然喜悅,心疼到不能舒展。魚,流著鮮紅的血,老公手背上被劃了長長的口子。誰的血多一些已經分辨不清。不忍將近十幾斤的大魚做了來吃。魚被拿回來之前已經被敲打致死。擺放在廚房的大盆裡,頭尾挺立三尺有餘。拿來清水一盆一盆淋到它身上,康泰旅行團希望能挽回它的生命,養在容器裡也好。長久的對著它沉默,心有不忍。接受我的祈禱。終是擔心壞掉,允許老公動手來做,請客人來一起分享。

房東女人吃到心滿意足。村裡人在她的宣傳下都知道我們做的魚非常好吃。因而,我們一度成為受人矚目的人——在去食堂打飯回來的路上,一直有人追著查看,飯盆裡有沒有魚可以嘗嘗。

為了不被人追查觀看,我在冬天到來的時候固執的請求老公把住所搬進他們公司的大院裡。那是一間非常簡易的房子,一扇很小的窗,整個房間只能容下一張床,床下一塊兩米見方的空地上安放了一隻煤爐,床頭邊上是兩張摞在一起的木頭箱子,頂上放滿七零八碎的工具或者穿不著的衣服。我們的房間狹小得騰挪困難,可是,住在這裡,因為,沒了意想不到干擾和無法釋然的情懷,我的心安靜而平和,算來,這也是一段最美好的時光。

那些美麗的能讓我們留戀和懷念彼日時光,其實,與我們所住房子的大小,吃食的水準都沒多大關係,關聯密切的不過是那些,想想都能讓心靈如淋一場細雨的溫馨和甜蜜。

一些人不會因為我們的抵觸和不接納隨時光的流逝漸漸隱退或淡化,因為他們曾經那麼真實的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裡,一度與我們的生命和生活息息相關。比如,房東女人——我一直記得她,她的一切都清晰的歷歷在目。如今,經歷過生活的風風雨雨,懂得她不是本質壞的女人,只是,生活的繁重與勞累鍛造了她的粗糙特質,讓她失去了女人應有的溫婉與含蓄。希望她如今已經過的很好。因為,生活的狀況,比之十年以前大家都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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